当遗忘降临时此间middot老年世代
2020-9-27 来源:不详 浏览次数:次医治白癜风的专家 https://m-mip.39.net/disease/mipso_5441088.html
封面主题为“老年世代”的《此间》冬季刊即将于12月24、25日发行。今年,中国启动延迟退休政策,尝试开掘老年人在工作岗位上的可能,我们挑选了五个侧面,在老龄化的时代绘制了一幅“旧世代群像”。他们既是每个年轻人身边的亲友,也是某个未来时间里的我们。
《当遗忘降临时》是封面故事的第一篇,它讲述老年痴呆人群的生活。目前,中国“老年痴呆症”患者超过万,居世界首位。年初,全球最大的制药公司辉瑞宣布将暂停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药物研发。老年痴呆症依旧面临无解。
这些老人遗失东西、忘记名字,活在自己的世界中。遗忘成为一条不可渡过的河流,笼罩着淡淡的雾气。
我们走访了几位痴呆症老人的亲属和两家养老院,写下了一些老人的故事。他们或在城市与子女同住,或居于农村田间;有人住在一家闻名京城的高端养老院,而多数只能进入普通的公立养老院。他们有人用药物抵抗遗忘,有人不愿意承认衰老带来的残缺,有人在清醒时流泪、自嘲。
痴呆症老人们用破碎记忆营造的那个世界仍然难以进入,但总是有人尝试着理解这个世界。在遗忘中,老人们如何度过生命的最终一段?他们身边的人又能否为他们保全生命最后的完整?
当遗忘降临时
记者|戴汀屿彭博余思雨
邓思琪王睿临宋汶瑾
编辑|张丁
“无人之境,不会迁移,也不会改变,或者变老……永远冰冷……寂静……”
在品特的戏剧《无人之境》中,赫斯特如此描述像鬼魂一样缠绕着他的那个梦境。他不断喝酒,与陌生人长篇大论,四肢着地地从屋子里爬出去,讲述子虚乌有的风流韵事。据导演西恩·马提亚斯说,赫斯特是一位老年痴呆症患者。
如果说在戏剧的世界里,痴呆症还残存了一丝浪漫的气息,在常人的生活中,“老年痴呆症”这个话题真实得像一面镜子。为了避免“痴呆”这个看似尖锐的词,人们总将他们称为“阿尔茨海默症”患者。实际上,阿尔茨海默症只是老年痴呆症的类型之一。除此之外,还有额颞叶型失智症、路易氏体失智症、血管性失智症。
“痴呆”不带有任何情感偏向,只是一种症状。当它发生时,记忆与理性好像闲散的珠子,被丢落在一个无人之境。衰老以超乎想象的迅猛的速度侵袭进他们的身体。
当许多人见到遗忘,好像见到了一条无法泅渡的河流,这边是正常的生命和生活的可能,对岸则是一往无前的衰老和注定的死亡。
但患了痴呆症的老人仍在各自的无人之境里度着岁月。他们在混沌的记忆间进进出出,清醒的碎片里反射出他们一闪而过的情绪,倔强的沉湎对抗着遗忘的不安。在境地之外,也有人在隔岸呐喊,试图在那个世界里创造一点声响,让不断剥落的生命可以保持某种完整。
一
年,江苏。一个平平无奇的冬日里,李伟接到母亲的电话——
“公安局的人要抓我来啦!”
在电话里,母亲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自己如何在街头参加了一次众人的小型赌博,警察又将如何把她拘留,塞进小小的阴暗的牢里。她的语气忽而激动,忽而低沉。李伟先是问了问事情的底细,紧接着判断:这只是一次街头的游戏,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。再三安慰下,母亲终于挂了电话。可自那日起,电话以越来越高的频率响起:一开始是一周一次,接着是每天一次,到最后一天都要响几次。内容无非是担心警察将她抓了去。无论如何解释安慰,母亲的面容都一日日忧郁下去。李医院的精神科。
李伟的母亲被确诊为被迫害妄想症,医生对她进行了老年性精神病的治疗。李伟又约着与精神科主任见了面,把母亲的症状告诉了他。主任给出了一个很不一样的论断:这可能是痴呆症早期的症状。他说,有些早期痴呆症状和精神病极度相似。
在医院治疗了十天左右,母亲情绪稳定了下来。主任建议李伟的母亲出院后吃防痴呆的药。现在李伟的母亲每天吃三种药,基本没有表现出痴呆症患者的症状。但是只要药停两天以上,母亲的情绪就会变化。“所以这个药绝对不能停。”
李伟将母亲要吃的药都放在母亲贴身的小包袱里。每天清晨,李伟的母亲从里面取出三粒不同的药片,用水果刀小心翼翼地将一片药片分成四份,将其中一份就着温开水服下。如果你问她为什么要吃这些药,她只说:“儿子让我吃的。吃了就不犯糊涂了。”她非常单纯地相信着自己的儿子。
有一阵儿,李伟知道母亲睡不好,就告诉她这个药有安眠的功效,她也就睡得踏实了一些。
不是所有痴呆症患者都幸运地在早期察觉到了病魔的潜入。更多人只是把这当成一种不可挽回的衰老的表现——“老糊涂了呗。”
于蕾的奶奶摔倒了,医院,医生诊断为脑血栓,给她开了些疏通血栓的药。家人听说三七粉有活血的功效,也给买了些。但是奶奶只是想起来就吃一些,并没有太把这个病放在心上。
可是,奶奶愈发糊涂起来了。家里团聚时,奶奶说话总是东拉西扯,自顾自讲过去的事情,跟别人说的话题都不搭边。她之前跟于蕾的叔叔一家在江西住,叔叔后来把她交给于蕾的爸爸照料。奶奶在车站大骂,在回四川的火车上跟乘客说儿子拿了她的钱。在家里,她对着鱼缸说话,把音响推倒,把花瓶打碎。她洗过的碗还是要去洗,洗了碗洗筷子,洗了筷子又洗碗。她不记得自己已经做过这些事了。她把苹果藏在书柜里,直到苹果烂成了水。儿女叫她吃饭,她说“喊你老汉儿去吃”。在四川话中,“老汉儿”是父亲的意思。但其实于蕾的爷爷在今年9月就已经去世了。
奶奶也有些时候是清醒的。有一次家里聚会,奶奶问:“这是不是大姨?”她甚至还会自嘲:“老了没得用了!”
大多数时候,于蕾的奶奶不说话,自己站在一个地方,头面对着墙壁。有时她找一个绳子,把绳子一圈一圈绑在自己脚上。
在相隔约公里的北京,严鑫刚刚结束对父亲的又一次“追捕”。
严鑫的父亲今年88岁了,除了静脉曲张,身体完全没毛病。这是他自己和后辈都颇为自豪的。只是从年开始,父亲糊涂了。
反常从一次次走失开始。一日,父亲骑着三轮车就出去了,好久都没回来。严鑫之前给老人的小三轮装了个GPS定位装置,他骑着电瓶车就冲着手机上显示的小红点追去。追到和平里,小红点去了亚运村;追到亚运村,小红点又去了灵境胡同。好不容易追到了,问起父亲,他只说:“我得回家呢。”父亲老家在山东,当初是随着兵工厂来北京支援建设的。虽然严鑫不知道当初父亲是乘什么交通工具来北京的,“但总应该是火车或者‘大解放’吧”。可父亲执拗地认为,只要他骑着三轮一直往东走,再翻一座大山,就能到家了。
严鑫的父亲不记得自己刚买的白馒头被儿子放进了冰箱,一天之内去了四五趟超市。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吃过饭。大儿子给他送过了饭,看着老人吃完了。不出多久,老人的大女儿来了,问老人吃了没,老人说没有。大女儿又给张罗了一顿,回去还质问大哥:“你怎么没给爸送饭呢?”到后来,父亲只记得自己前两个孩子的面容和名姓了。
意识到事态不对后,严医院,可父亲对此非常抗拒:“我没毛病啊。医院?”一开始,为了防止父亲走失,严鑫为父亲做了一个大点的牌儿,上面写有老人的姓名、家庭住址和严鑫的电话号码,可老人死活不愿意带在身上。严鑫只得把牌子做小,偷偷挂在父亲的钥匙链上。这个小小的牌子派上了好几次用场。
但父亲总不愿承认自己犯了错。有一次,父亲把邻居家的门错认成了自己家的,使劲用钥匙戳锁眼儿,直到把钥匙戳折在了里面。
去就诊的阻力不仅来自父亲本身。严鑫的父亲共有5个子女,严鑫是最小一个。刚开始父亲得病那会儿,姐姐们和严鑫四个人都在网上查过这个病,开过家庭会议,医院给他治。父亲表达抗拒几次后,严鑫最大的哥哥——他已经70多岁了——发话了:
“他就最后这几年了,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,就甭管他了。你让他去他又不去,你因为这个事又惹他不高兴,又招他嚷嚷。”
大哥在家里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。
严鑫一直希医院确诊这个病,他知道这个病是一点点糊涂下去的。严鑫的爱人也表示:要是她爸的话,她死拖医院去。
“人家说‘长兄如父’嘛,一个老小,在家里说话是最没分量的了。”
家里其它人却想着,要是老人再糊涂一点,甚至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,医院了。但是那时候就已经晚了。父亲仍然进行着走出去的不竭的尝试,好像急着冲破笼子的鸟。同住一个大院的人都彼此熟稔,大家对此无奈又宽容,平时都帮忙盯着严鑫的父亲。时不时地,严鑫家会响起急促的敲门声,传来邻居的声音:“诶,你快去看看吧,老头儿又出去啦!”
严鑫原本是可以工作到60岁的,可家里哥哥姐姐年纪大了,都没有精力照顾父亲,他就没有再去找工作。对于老人患病一事,严鑫和哥哥姐姐之间还会有一些争论,但一个程序化的家庭养护模式已经形成:小儿子严鑫辞职在家,和父亲住在一个小区的他时时刻刻